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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05月08日

凡人老何

□ 崔红玲

一件白T恤,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一顶浅灰色的鸭舌帽。

这是我最近一次遇见老何时,他的通身打扮,也是每次遇见老何时的标配。

老何不高,不足1.7米,戴着副黑框眼镜,斯斯文文的,打眼一看,像是教书先生,可实际上却在长年跑出租。据老何讲,其实第一职业,还真是光荣的人民老师,中专毕业后,被分配到村小学教语文,可工资太低,为了三个弟妹能继续念书,便咬牙辞了职,跟人搭伙跑起了出租。

我第一次坐老何的出租车,是五年前我在县城老汽车站站台等车,准备去市里送份文件,城际公交没等到,先等到了老何的出租车。老何停下车,透过车窗问我们几个等车的,有去焦作的吗?

一个中年妇女上前一步说,有,我去大铜马,多少钱?

老何说,去大铜马的话,坐城际公交直达,更划算。

我一听,这司机挺厚道,虽靠跑出租赚钱,但没钻到钱眼里,能替人着想。又想着自己的目的地,只坐城际公交不行,到市里还得再倒车,便走下站台,坐上了老何的出租车。

那一趟出行,之所以对老何印象深刻,不只是因为这个小插曲,还因为中途拉到的一个顾客。

顾客是位老太太,七十来岁,满头花白的头发、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、微微佝偻的身子,全是岁月走过的痕迹。老人提着个布袋子在路边等车,要去照看在市人民医院住院的老伴,见老何的出租车停到了身边,连忙摆手,说自己要等公交车。

老何说,不管您老坐不坐,我都给告诉您,我跑出租的规矩是,每天的第28位顾客是幸运顾客,免单,而您老如果愿坐的话,正好是第28位。

老太太一听,笑呵呵地以幸运顾客的身份坐了上来。

将老太太送至目的地后,我好奇地问老何“幸运顾客”的事,老何说,一场大病能压倒一个家,瞧老太太的样子,为给老伴治病,老太太没把家底掏空,也掏了个差不多了,咱别的帮不上,让老太太毫无负担地坐趟免费车还能办到。

因为这种善良的“算计”,我不由多看了老何两眼,这个背负着家庭重担艰难爬坡的中年男人,应该在生活中吃了不少苦头,但他并未因那些苦而抱怨,而是在平凡生活中毫无痕迹地捧出一腔热乎乎的关怀,给素昧平生的路人。

第二次遇见老何,是在市百货大楼附近,他依然是那身行头,站在出租车前,并未像其他出租车司机那样,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招揽顾客,而是捧着本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,读得入了迷。

我笑,同行跟您站在一块儿,肯定不担心顾客被抢。

老何听了,笑着回我,也不尽然,像您,不直奔我这车?顿了一下,又道,何况,这拨顾客被同行拉走了,下拨顾客便留给我了。

我不由又在心中感慨老何的豁达。

路上,聊起读书,老何说,虽然跑出租,但在图书馆办了借阅卡,平均每个月都要读两本书。一方面,自己在书中悟通了很多东西,让自己在一地鸡毛的凡俗生活中,有了热爱,有了向往;另一方面,在自己的影响下,儿女也嗜书如命,在文化的熏陶下,虽然过得不富裕,但活得不庸俗。

老何话不多,然而每一句都在触动我,让我不由得再次审视自己,并在审视中,为自己一本接一本买书,又找各种各样理由,将书一本一本束之高阁而羞愧。

第三次见老何,也是最近一次见老何,还是那身打扮。

那天,许是有雨的缘故,街上人不多,老何也是等了许久,才等到了我这一个顾客,担心耽误我时间,拉上我就要启动车。在我一再表示不着急的情况下,他才熄了火,又等了十来分钟。只是还是没等到顾客,老何说什么也不再等了,发动车,朝我的目的地赶去。

路上我问老何,为何总是白T恤、牛仔裤、浅灰色的鸭舌帽?

老何笑,好认呀。自己长得没什么特点,总得弄个特点,好让老顾客一眼便认得出。

说到这儿,老何告诉我,今后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不跑出租了。

我问,为什么?

老何说,妻子年轻时落下了病根,身体不好,两边老人年纪都大了,他不能再这样没日没夜地跑,得回去好好尽孝。不能落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悔。

我说,可进项断了,靠啥支撑日常开销?

老何说,农村还有个小院,准备再承包几十亩地,将两边老人都接过去,过田园生活。生活嘛,不一定非得大鱼大肉、游山看水才幸福,一家人守在一起,萝卜白菜、打理庄稼,也挺好的嘛。

那次之后,我又打过几次出租车,但再没遇见过老何。

我想,不跑出租的老何,也不用再那般穿着了,应该会像个农人一样戴草帽、卷裤腿,应该还会带着两边老人看他种满庄稼的、郁郁葱葱的土地。

如果“应该”只是揣测的话,有些东西,在老何这儿,会是“一定”。

譬如,老何一定还喜书,一定还怀着对生活的满腔热忱,一定还会不动声色地赠人玫瑰……

前两天,我在山区遇到一个极似老何的人,他娴熟地帮我修好了山地车,然后笑着挥挥手,继续他的征途。

望着他的背影,我突然想,老何不过凡人一个,但,不正是千千万万个凡人老何,托举起了我们可爱、温暖的祖国吗?